夜读丨赏味有期

冰箱里有一瓶黄桃罐头，还是去年冬天囤的，我没舍得吃，眼看着就变成了临期食品。每次瞥见它的诱人色泽，我都会用王家卫的口吻，在心里默念那句，“秋刀鱼会过期，肉罐头会过期，连保鲜纸都会过期，我开始怀疑，在这个世界上，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？”

《重庆森林》里那个帅得人神共愤的金城武，已经从小鲜肉熬成大叔了。那么经典的电影转眼间已是三十年前的了。开演唱会的林子祥爷爷已经76岁了，比他小20岁的张信哲在舞台上卖力地唱着《过火》《用情》《别怕我伤心》，我是真的伤心啊——他那憔悴的面容引发了网友的共情，“原来我们真的不再年轻！”

80后是懂得互相安慰的，“哥不是追星，而是奔赴一场名曰青春的约会。你在台上闪闪发亮，我们在台下热泪盈眶。”有一说一，尽管阿哲容颜已老，但歌声依旧在赏味期。

林志炫就更让人扎心了，他的世界巡回演唱会的主题是“我忘了我已老去”。不论他怎么反向提醒，衰老是一件自然却可以优雅的事情，但我却没能抢到票。幸运的是，二十年过去了，当初陪我听演唱会、与我一起K歌的人还在身边，没离开过。

我哼着老歌整理抽屉，翻出一张大学毕业那会儿的照片，乌黑浓密的发量真叫人羡慕。谁不曾年轻过？我常对学生们说，青春不过二十年，花开堪折直须折，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“老师，您说得对”，他们唱着潮极了的《须尽欢》，“人生得意须尽欢，一首情歌两难，我们别再一拍两散。”

人生如四季，一季有一季的风景，只不过匆匆忙忙、庸庸碌碌中，我们常常错过最佳的赏味期限。

有一年，我在北京工作，不用加班、出差的周末，我就跑去昌平、延庆、怀柔、密云的山里爬长城。京畿有超过600公里绵延不绝的长城，除了有名的八达岭、慕田峪长城景区，还有箭扣、石峡关、撞道口、司马台这样的“野长城”。深秋时节，山谷里层林尽染、色彩缤纷。连续两个周末，我组织单位里跟我一样的借调青年，去了金山岭长城，将长城脚下农家乐老板自酿的酒都喝了个精光。后来好几个朋友向我提及，一年中最美的秋色被我们遇上了、攥住了，真是无比怀念。

这也是为什么我常鼓励大学生们，没课的时候多出去走走看看，魔都可不只有陆家嘴、迪士尼、衡复历史风貌区和万国建筑群，也有小桥流水人家、三泖九峰的旖旎风光和丰富多样的文化演出活动。

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刘亮程直言，“现在的年轻人不是读书太少，而是读书太多。他们从小开始，没日没夜地读书，读到二十几岁大学毕业，读的书很多，但是真正见识到的世界却太少……他们最先需要听到的是自然界的风声，而不是书中那些用文字描绘的风声。读书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，根本就不是问题，问题是读完书以后还能怎样……”

在最美好的人生年华里，既要去读世间的有字之书，也要去读无字之书。倘没有这种意识，大学四年甚至更长的时间，根本不足以让你认识一座城市或一个地方——让你与之真正建立“亲密联系”。

即使是在象牙塔里，每一个美妙的黄昏与晨曦仍有着细微的不同。走在街头或徜徉在校园里，不同的时节、身边伴随不同的人，你的“赏味体验”也不尽相同。春天，一个疏忽你就会错过樱花绽放的烂漫花期；在转瞬即逝的秋天，银杏树叶掉落的速度远比你想象的快得多。也只有极少数真正的“追星人”，关心过日月星辰，捕捉到校园上空划过的流星。

有些事情，想到了就要去做，当下正是最好的时机。现在不做，以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做了——不是因为没有时间，而恰恰是你总觉得有的是时间，才会一拖再拖，放心让它们搁在那里。孰料一旦错过了赏味佳期，你终究遗忘了曾经想要做的事，错过了想要去的地方，错失了想要抓住的人。

赏味有期，不只是一个客观的时间期限，也是我们对美好事物的主观预期。就像诗人聂鲁达之问：一天有几个星期？一个月有几年？

我能够提醒自己的是：你不能一直等待，不能凡事都等到准备就绪、有眉目了，才去付诸努力与实践。很多事情，不是因为有结果了才去坚持，而是坚持了，才会有结果。

眼下我要做的，就是将罐头从冰箱里取出，拧开瓶盖，把黄桃舀到碗里，赶紧吃了。